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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her) Half



還是終於等到My Little Airport的演唱會。


2021年,六月十號,我比平常早一小時出門,只為了能早點回到畫廊冲咖啡,安頓好自己。深呼吸!掙扎!精神!我打開城市售票網的首頁,眼見在香港最值得鐘意的樂隊,和他們吃著雪糕的菲林相。我告訴自己:一切準備就緒,就讓我擁抱以前在中大首次reg科的心情,十時正搶飛非成功不可。


然後,九時四十五分,我的電腦已經出現一個不斷打轉的圓圈——完全load不到,我的腎上腺素開始影響心跳和脈搏,時針指向十字,我signal身邊所有都在買飛的朋友,互相交換著最新資訊,像極上戰場的模樣。連我的intern也積極地在旁幫忙,他說手提電話的網速應該比公司的快許多,只是也完全抵達不到購票頁面。


我呆呆跟隨節奏地繼續按著refresh鍵,想起數年前在藝術發展局工作時的場景,似曾相識——從沒睡過覺的夜晚,到辦公室搶飛的早上,但那時我輕而易舉地就買到門票兩張。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但那時的掙扎來自更龐大更遙遠的東西,它是有形狀的,甚至乎還會生長。如今它已經由別處爬到我身上,彷似EVA入侵駕馭員那般,靈魂被使徒化了⋯⋯嗯,於總覺得自己就是明日香。


白痴真嗣,你還想和我去音樂會嗎?


「我都唔知道。」


「唔緊要啦,反正我都買唔到。」


我想像著將會出現的對話,自2019年開始,每次想約的人,都不想和我去聽音樂會。在那之前,我所有的邀請都能獲得毫無疑惑的答案,「好」,語氣來得特別堅定,義無反顧,像別人根本想都不用想,就願意陪我越過世界盡頭,只為了看場連一首歌都沒聽過的音樂會。


電腦上不斷打轉的圓圈繼續轉,有個很久沒聊天的中學同學突然找我,說買到四張飛,可以讓出兩張。我興奮地說著萬分感激:「不過其實我都唔知道,我可以同邊個睇。」


之後的幾個月,我和Jo爭執了三次,都由「究竟你想不想去看MLA」的這個困惑引發出來。我甚至無法理解,為什麼需要討論這個基本上沒有太多鑽研空間的問題。一係想,一係唔想,究竟仲有咩其他方向?無論全球的疫情有沒有好轉,感情的領域也時時刻刻充斥著不確定性。現在我每天聽到的,都是他的那句「我都唔知道」。


他說陪我去看MLA很大壓力,因為那些我曾寫下的文章,幾篇都關於看MLA,他像要承受變成寫作題材的風險。我問那又怎樣,他說沒怎樣,只是妳寫的人變成了妳的前度,他不想加入這個短篇系列,僅此而已。再爭執了幾回,情感崩潰了幾遍,徘徊在「那以後都不要再見」邊緣的我們,還是決定一起去聽MLA。


八月二十八日,星期六。他來畫廊接我,一身卡其色,一言不發,在角落等著我關燈。感覺像在不久之前,他才突然來到我家樓下,「我要見一見妳,妳不會知道這情況有多罕有」,然後無聲的腳步走過三層樓梯,他便躺在她的木地板上動彈不得。那時我們仍只是點頭之交的朋友。他在文學雜誌上的自我介紹為——「從前有個幸福的小孩,他祈求看盡人生百態。第二天他就有了抑鬱。」那時我甚至並不認識他,讀到的時候,哭笑不得。


那年他無處可逃,我卻把自己關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單位裏面——牀邊有一排窗,連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都像要小心翼翼似的,因為滿房子都是創傷。


但他就像死了似的躺在我面前。


他那身影至今仍在腦海中不斷重複浮現,即使坐上了地鐵,緩慢地穿梭在夜景之間,某些回憶永遠若隱若現。我在轉車時吞下兩個保存室溫的飯團,他又為我扭開新買的蒸餾水,「拖住我」,接著走進巴士末端還剩下空位的那處。一切都是某種重覆,來來回回,影象在不同的時空下重疊。


「那⋯⋯好像是阿P的女朋友。」我猜度起台上的螢幕,然後臉有難色。


「So?」


「我都唔知道,他們很久沒po相,我懷疑他們散了。」


「呃?⋯⋯」


「散了還用她做CD封面⋯⋯」


「我只覺得那黑白照像極了車頭相⋯⋯現在我們像在靈堂觀賞她一樣。」


「嗯,他們可能真的散了⋯⋯2018年的那場show,Nicky還在台下看著阿P,於是那年除了ptsd外,我們起碼還有浪漫的愛情。」


「你逼我聽的那首《hey hey baby》,就是那年寫的嗎?」


「是的,她的ig叫heyheynicky,唔知邊個改先,但我聽了無數遍。歌詞的第一段,說他們去了瑞典,有人查飛問阿P 『where’s your other half?』,他指著Nicky,她就排在後面,然後職員無奈地說,『我是在問飛的另一半』,聽到我鼻子總是酸酸的,讓我loop了一年。」


阿P和Nicky,那時依然完美無缺。演唱會中途,MLA演繹了日本歌手森田童子的經典作,阿P說著梁天琦被判刑的那天,竟剛好也是森田童子離世的一天。Nicky就在台下,跟我們一起默不作聲地看著阿P。


我的眼睛像一部不太靈光卻又感性的舊攝錄機,只拍下了當晚的那首歌。歌名在螢幕出現的時候,寂靜的會場我聽見零碎的聲音——有人在呑口水、有人在抽鼻,還有幾個高個子的男生拿出紙巾。我僵硬地站著,但那種程度的安靜,像時間停頓下來。我注視著那幾個字,「我們的失敗」,渾身發熱。


我轉頭看另一個他,他一臉懵懂,不知所以,然後只剩下我模糊的視線。


這時MLA穿上白tee從後台走出來,一首又一首的代表作,全場為之亢奮。那麼進撃的編排,似乎不合乎常理,我有理由相信他們在刻意滿足我們。會不會連他們也擔心起來,可能再也不能在香港辦音樂會了。


其中有首我尤其深刻,歌名為《只收一半》,阿P以頹廢的聲線,在跟前度扭計般說:


「有次我咪同你講話

我喺 IG 搵 PTGF 嘅?」


我和Jo即時瞪大眼睛互望了一下,並與全場聽眾同步地尖叫起來。Totally mind fucked。一直沒有留意MLA的他,應該也難以置信。


「有個覆返我話

三千蚊一個鐘

包 wet kiss Bj ml

同埋 bath together

我有問你抵唔抵㗎嘛?

同埋好唔好每個星期都 call?」


心底隨即覆雨翻雲,驚覺原來我從未真正走出2018年留下的海市蜃樓,如今的反差使我無所適從。


「其實呢 我係諗住你會話:


『我只收你一半』

『我也感到很悶』

『我也想找個伴』

『把這假期填滿』」


「可唔可以唔分手?可唔可以唔好走?」我甚至想這樣代阿P對Nicky說。由瑞典查飛問的「另一半」,急速成長到Call PTGF的「一半」,我唔知道可以怎樣消化。字裏行間的文學性,我既敬佩又同情。就算不去作多餘的分析,今次的音樂會也像某種末世的狂歡派對,像要告別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像要在離開之前解剖自己心臟,重新接觸裏面的人。


之後我只想喝更多的酒,聽《K同學》和《牛頭角的青年》的時候,四周響起熟悉的呼喊聲,某些字眼順勢從遠方傳來,大家都雞皮疙瘩。還是讓我聽聽失戀的歌吧,都係講返cool煲唔成功啦,那樣的失落似乎比較容易拿捏。


「問我想有什麼成就 我本不想活太久

何以見到你後 我竟然會習武鍛鍊身手」


就算從此阿P沒有了另一半,就算我也沒有了K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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