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onge Sh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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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聖誕申請了四天Annual Leave,連著公眾假期可以放足一星期,對於半年來都沒有機會逃離的我,不知算不算是二〇年終結前,送給自己的旅行。
我知我們都說好,今年所有節日都不能慶祝,除非是沒良知的人下地獄,才值得開瓶紅酒配些帕馬火腿和蜜瓜。但到了十二月,還是抵受不住兩年來的哀悼,還是想有點不一樣的活動,還是想要打破發生得太多遍甚至已漸變沉悶的悲劇。
人的感知始終是有極限的吧?
不是我不想再看新聞去感受別人的痛苦,也不是我拒絕理解他們置身的困境,更不是我要企圖抑壓內裏深處的絕望⋯⋯只是⋯⋯我只是像一塊海綿,一直被誰拿來粗暴地清潔大量的碗碟,就算我怎麼磨損身體,與我交錯的容器都不可能重生,於是乎我們都滿身污垢遍體鱗傷地被浸在快滿瀉的洗滌槽裏,容不下多一滴的眼淚。
原本寫日記意在娛樂自己,怎料隨筆下的文字依然無法偏離我們身邊荒誕無稽的故事。「但這不在我能控制的範圍之內」——它經常出自你的嘴巴,久而久之我也會學你說著相同的話。
「再來一次也不見得事情會好些。」我已想像到你重複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事到如今根本沒分誰對誰錯。」還有如此野蠻的剖白。
而我希望告訴你的是:「不要緊,真的不要緊,我們都是非常誠實的人,從世界邊緣一直走來吸收了這麼多情緒,很難不到達極限。」只是要我在崩潰的時候表現得成熟似乎有點不太可能。眼見你就那般魯莽地跳下來,我身為海綿沒有辦法浮上水面接你,那麼請你與我在水底相愛。
就像現在,日落西山,四周漆黑一片。我們成為剩下來唯獨兩個坐尾班船,由黃石碼頭前往島國的乘客。船長為免浪費資源,就索性不開燈,反正只得他和我們三個人。坐在船頭甲板上的我,聽著你用手機播的歌,起伏不定的海浪開始隨著音樂後退成背景,腦裏的對岸依稀可見。海風冰冷得使人頭痛,我披上由俄羅斯帶回來的外套,並把雙腳都包裹在裏面。
「讓你借用我的口袋來取暖?」憑我斷裂的知覺,仍能感受到你右手傳來低溫。
「不用了,我喜歡感受寒冷。」你笑著說。
「為什麼呢?」
「我不能讓自己太過舒服。」
「難怪你這麼喜歡我。」
我記起半年前的我們,也去了露營,那時你不小心踩到海膽,第二朝需要馬上找醫生,後來還得做手術和住院。我在ig上載了一張你回程時的菲林照,並加句「no pain no pain」作為記念,如今回望好像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沒有痛苦就沒有痛苦,還有什麼比這種邏輯來得對我們來說更加自然?
過了兩個小時左右,營火就在不遠處微弱地發出「卡啦卡啦」的聲音,彷彿在形容著樹枝和枯葉被徹底瓦解的時刻。我瞄一眼那美麗而溫暖的火焰,它正燒得得意忘形,還敢張牙舞爪地向夜空提出無盡的訴求。我們在營的天幕下用投影機播放塔倫天奴的經典電影,每個畫面都加了層血紅色的濾鏡,而我則躺在草地上看得快不醒人事。
電影看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有個朋友獨自走開,接著我聽到他斬柴的聲音,應該是想挽救即將熄滅的營火,來為我們保暖。我稍為撐起上半身,偷看了一下他幾乎要被深夜呑噬的身影,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像,好像有點什麼受了重傷。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小故事。我已記不起是何時何地聽回來的了。
從前有個牧羊人,他管理的山頭偶然就會下雨,而他的職責就是——每逢到停雨的時候,走遍各處尋找他的綿羊。那些羊身上的羊毛會因為吸收太多雨水,重得使它們跌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一蹶不振。如果沒人前來扶起它們的話,它們就會一直躺,可能躺整個禮拜,躺到身上的水份都被蒸發掉才能重新站起來。
我開頭聽的時候被逗笑了,覺得那些羊很呆很可愛,連場雨都足以令它們如此狼狽。如今莫名其妙地再記起,心口有種被扯開的感覺。我不敢想像,你抑或他,抑或我跟那些羊有什麼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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