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參展：何為最有價值的一晚？

其實我很想給自己工資，好讓我可以為自己工作，例如是創作。但問題是我不夠錢去僱用自己，請不起，因此藝術家的生活依然離我甚遠。 今天我請了天病假，終於可以休息。星期六日的節目總被我排得像是沒有明天的最後衝刺，總是不敢太過浪費時間（可我是個極其懶惰的人），所以必須要看書看戲看畫展，或者畫點畫聽些歌寫段字。但勉強作為一個對文藝著魔的信徒，我還是會怨恨那霸佔我最多時間的全職工作。

上次我提到希望除了檢討自己外，也可以盡量不太負面地回顧一下二零一八年，而我久久未能落筆，因為這是一篇對我來說極難寫的文章。

二零一八年我最慶幸的是什麼？

寫到這裏，又停筆想了三天（若果這篇文章前言不對後語，請原諒我），然後決定寫這一件在巴黎發生的事。

去年因為畫廊於巴黎參展的申報獲得通過，我便順利成章在十月中成為被選中的細佬，代表畫廊來一趟傳說中最浪漫極致的法國business trip。雖然藝術展的前期準備工作並不好做，也牽涉到無數「最後分鐘」才浮現的問題，甚至直到佈展當日還是一整天的不知所措，如今回望卻又是好一段花樣年華的重中之重。

巴黎是個多美麗的城市，滿街盡是文人雅事，由你一踏出酒店開始好像就馬上被攝入電影的底片，穿插在過去和未來之間。而最令我入迷的是巴黎基本上沒有一個角落與文化無關—我剛路過的咖啡店可以是畢加索畫過畫的地方，另一邊街角也可以是波特萊爾寫散文記錄過的地點，再走一段路甚至可能跟多年前既年輕又情聖的沙特擦身而過。正如陳寧於《巴黎生死界》 中所寫：「在巴黎，死亡是某個透明的存在，讓我穿透它觀看世界：它無處無在，可是一點不沉重。」

當把自我陶醉注入工作，時間轉眼就過。忙過幾天的開幕和Private View，我的上司兼老細L就約我和同事們於放工後聚餐順便慶祝。當天藝術展下午六點關門，於是我們六點十五分就已經一枱五人安坐於附近的一所意大利餐館裏頭。由於時間尚早還未算是晚餐時段，餐館就只有我們。

餐館的老闆是個帥氣的意大利叔叔，他滿臉笑容地過來遞餐牌給我們，並好像已經認識L般打了聲招呼。他接著興致勃勃地說著法語，和偶然的一兩句很重口音的英語，解釋他有什麼美食推介。我們當中只有在巴黎留學多年的實習生懂法文，於是在點菜期間他們就談笑風生了好一陣子。

正當他們聊得暢快之時，L就跟我們說，其實他前一天自己過來一次，為我們試味，覺得這餐廳挺好的，今晚才帶我們來吃飯。我聽到立即呆住了，因為這是員工不可能也不敢要求的待遇，哪有老細或上司會大費周章，花一個在巴黎的大好晚上親自為幾個二十出頭的小員工挑選餐廳？眼前這位老細對人的心意總是令我無比震驚，我說的那種震驚，並非在浮誇，而是真實萬分。

選好菜後，L問餐廳有什麼好酒，老闆馬上向廚房方向嚷了句「拿最貴的酒來」，同事也馬上翻譯給我們聽，大家都笑得開懷。我們開了兩瓶紅酒，味道很好，我很喜歡，L亦無間斷地幫我們分著意粉和薄餅，叫我們趁熱吃。差不多七點半時，他突然離奇地地說了句：「今天我的目的終於達到了呀！」我們每個人當刻都成為了黑人問號。

L說：「你們看，外面有一班客人準備進來啦！就是要餐廳裏面先有些人在吃，其他人才會陸續進來，這麼好的餐廳值得更多人來吃啊！你們看意大利老闆多開心，哈哈！」

原來L除了想慰勞我們之外，他是別有用心；原來他經過這餐廳時發現它空無一人，他看見了另一位老闆的失意；原來對陌生人的舉手之勞可以來得這般細緻，我被這份非比尋常的溫度震盪得捲進了藝術層面的烏托邦。到底是多少的感同身受令L停住了腳步，在忙碌的工幹中想來一個拯救行動？我很記得曾經聽過這麼的一句說話—「Nobody goes through more shit in life than a person with a good heart」，說得太有道理，我總認為堅持善良是相當的不容易。

不久就愈來愈多人進來用餐：有一男一女的，有一家大小的，有一班老朋友的⋯⋯臨結賬前，老闆過來說要請我們吃甜品，就唯獨是請我們這一枱。我點了份tiramisu，同事說這個字在意大利文解作「帶我走」的意思。不知怎的我又感動得一敗塗地。

最後，藝術展結束，L隔天就與藝術家朋友飛往德國再回北京，同事飛回上海，實習生留在法國繼續讀書，而我就前往南法然後回香港。我們各散東西。我卻永遠為這趟旅程引以為傲，它作為我二零一八年最慶幸的一件事，實在當之無愧。

而最慶幸的感情狀態是，二零一八年我有一個tiramisu的人，tiramisu了六個國家，我一崩潰他就tiramisu。

抑或是在我潛移默化之下，你也真正開始厭倦香港？

如此正面的文章，我自己看都不慣。哈哈，笑喊。